谁拿捏了特斯拉的七寸？

在全球经济困顿的当下，如果要问哪里还能搏一把大的，那答案肯定是：

“有锂走遍天下，无锂寸步难行。”

5月中旬，一场本应1天结束，结果在3448次举牌下拉锯了6天5晚，最终价格翻了600倍的拍卖，向大众揭示了这个激烈厮杀着的战场。

事情起源于一桩小官司。

成都兴能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因为无法清偿一笔本金500万、利息1039.67万元的债务，其名下资产被拿去拍卖抵债，其中就包括持有的雅江县斯诺威矿业发展有限公司(下称“斯诺威矿业”)54.29%股权。

一开始，法院显然没意识到这笔股权的价值，起拍价只定在了335万元。

结果在20位参与者持续不断“5万”、“5万”的叫价下，这场原本应该在5月16日就完成的拍卖，其竞价过程最终演变成一场马拉松式拉锯战。

戏剧性的是，这20个人拉扯了5天5夜，最后却是一位神秘人在5月21日凌晨突然杀入，凭借一次加价千万级别震慑全场，最终20亿元的成交价，结束了这场拉锯战。

20亿元的成交价，相比335万元的起拍价上涨近600倍。

斯诺威矿业54.29%的股权拍到如此天价，竞拍各方虎视眈眈的，正是其手握着的四川省甲基卡锂矿德扯弄巴矿区的探矿权。

从“甲基卡”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个矿区应当位于远离传统文明的山区。在地图上，该地远离四川盆地核心，位于甘孜州康定、道孚、雅江三县交界的群峦叠嶂之中，只能看到山脊、山谷和分水岭的一道道线条。

而西南地区的这种群山，往往都是宝藏所在地。

事实也确实如此。早在上世纪60年代初次发现时，这个矿区的规模、储量已经震动业界，随着半个世纪的勘探，该矿区覆盖面积达到62平方千米，成为了全球硬岩型氧化锂资源储量最大的锂矿山，也是目前亚洲最大的伟晶岩型锂辉石矿区。

而斯诺威矿业拥有的，是在区域内德扯弄巴锂矿山18.53平方公里的探矿权，保有资源储量为2492万吨，氧化锂为29.32万吨，平均品位为1.18%，以氧化锂与碳酸锂当量LCE的转换系数为1:2.47来换算，该矿拥有72万吨LCE。

实际上，锂矿争夺战已经持续许久，近期显得格外密集。包括斯诺威矿业在内，3月以来国内已经有至少6桩锂矿交易，涉及总金额超过126亿元。

无独有偶，同一时间的国外，2场关于锂矿资源的拍卖也创下“天价”。

4月27日，澳洲著名锂矿供应商Pilbara进行了今年首次锂矿拍卖，结果拍出了5650美元/吨，折合碳酸锂成本约为38万元/吨以上，较前次拍卖价格上涨140%，比起去年7月的1250美元/吨，更是大涨了352%。

而根据Index Mundi的数据，在过去12个月内，全球金属类大宗商品涨价还不到20%。

借着火热的行情，该公司在5月24日进行了第2次拍卖，果然再次拍出5955美元/吨的历史新高。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在说明，当今这场全球锂矿资源争夺战，进入到了多么激烈的阶段。

涨势疯狂

今年2月，业内最关心的话题还是“宁德时代被踢出特斯拉供应链”的传闻。

据传，宁德时代和特斯拉在价格方面没谈拢，业务告吹。

一家是全球动力电池领头羊，一家是电动汽车绝对的老大，2家巨头一拍两散、分道扬镳，毫无意外地引发了轰动——尤其是在过去1年双方还是合作无间，特斯拉一家占去宁德时代总订单额20%的情况下。

然而很快，这件事就再也没人关心了，因为2家公司马上就成了“难兄难弟”，一起被上游行业拿捏了起来。

故事的主角是碳酸锂。

从2021年以来，碳酸锂价格走出了一波疯狂的上涨行情。

国内碳酸锂现货市场报价从年初的5万/吨左右，涨到了年末的超过25万元/吨，仅1年时间就涨了约4倍，让中游的动力电池厂商苦不堪言。

更要命的是，碳酸锂的价格越涨越快。

碳酸锂从5万元/吨涨到2021年8月的10万元/吨，涨幅还算比较温和，只有100%。

但在此之后，碳酸锂价格就像坐上了火箭，短短几个月迅速攀升至近期50万元/吨的“天价”。

特别是年初头几个月，数据显示，国内电池级碳酸锂价格从今年1月的30万元/吨涨至40万元/吨用了30天时间，而从40万元/吨涨至50万元/吨仅用了大约20天。

这种疯狂行情，吓傻了一众从业人员。

电池企业首当其冲，成为了最直接的“受害者”。

中国汽车动力电池产业创新联盟发布的数据显示，与去年初相比，主流三元锂电池正极材料平均价格上涨108.9%，磷酸铁锂电池正极材料平均上涨182.5%。

事实上，到去年10月，当时的动力电池成本涨幅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动力电池企业的毛利率水平。自然地，涨价成了动力电池厂商的理智选择。

去年下半年，一份比亚迪的《电池价格上调联络函》引发了热议。

该函件显示，比亚迪将上调C08M等电池产品单价，产品含税价在现行单价基础上统一上涨不低于20%。

同一时间，鹏辉能源、卓能新能源、国轩高科给客户调价函也都曝光，主题都是一个——涨价。

这又导致了整车涨价。

一辆电动车的动力电池系统，大概平均需要30-50kg碳酸锂，以此计算，其成本1年时间涨了1万多，这还是在不考虑镍、钴、铜和铝等其他金属价格也在涨价的条件下。

所以接下来我们就在消费端看到，3月以来，近20家新能源车企宣布涨价，涉及车型近40款。

而对比起飞速上涨的成本，多数车企整体涨价控制在1万元以内，属实良心。

但良心归良心，随着上游疯狂不断的涨价对生产秩序造成持续影响，中下游产业链的耐性逐渐耗尽。

垄断？

在中下游企业看来，当前碳酸锂涨价，是因为上游企业主动垄断导致的。

据传早些时候，国内的正极材料企业曾联合起来，号召以不买货的方式，一起抵抗锂价上涨。

车企方面，蔚来汽车CEO李斌直言，碳酸锂涨价是“投机性因素”居多，希望上游锂矿、锂盐等厂商从长期利益出发，不要人为制造涨价。

理想汽车CEO李想则表示，碳酸锂的成本可能就3-5万元，不应该那么贵，这是暴利。

特斯拉CEO马斯克也发出了威胁：如果上游企业不控制价格，那么特斯拉将亲自下场，直接展开大规模的开采和精炼业务。

作为“难兄难弟”，宁德时代放言，如果碳酸锂价格涨到47万元/吨价格以上，就不再接单。

显然站在他们的角度看，原材料锂资源价格高企，主要还是上游囤积居奇的结果，只要上游愿意降，就能降下来。

随后在3月下旬，工信部联合发改委、市场监管总局和反不正当竞争局组织召开锂行业运行和动力电池上游材料涨价问题座谈会，针对锂资源及锂盐产品价格大幅上涨问题进行了充分交流。

会议要求，产业链上下游企业要加强供需对接，协力形成长期、稳定的战略协作关系，共同引导锂盐价格理性回归，加大力度保障市场供应，更好支撑我国新能源汽车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健康发展。

从参会组织和会议要求大概可以判断，官方对碳酸锂涨价的性质认定，也是人为推动的。

从业绩上看，似乎也确实如此。

今年一季度，宁德时代、国轩高科、亿纬锂能等电池企业营收增速均在120%以上，但同期净利润同比分别下降23.6%、32.79%、19.43%。

相反，上游资源商的利润却在扩张。以2家头部巨头——赣锋锂业和天齐锂业为例，今年一季度，二者净利润增速分别为640%、1442%，扣非净利润率则分别达到57.81%、53.89%，远超中下游任何一个环节。

整体来看，根据中泰证券研报，2021年至今，产业链的电池环节毛利率由26.4%下降到14.2%，净利润率由13.4%萎缩至4.0%;锂资源企业毛利率则由30.4%大增到67.1%，净利率更是由12.8%暴涨至56.0%。

锂电产业链的这轮利润再分配，让下游有实力的企业，开始打破头地挤向上游，这也是文章开头故事发生的大背景。

损下游肥自己，主观上，上游环节确实存在这么做的动力，客观上也产生了相应的结果。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供求错配

从当前境况看，供需的持续错配，才是锂价异常的根本原因。

宏观来看，电动汽车是一个在短时间内被政策催熟的产业。它没有像传统产业发展那样，让产业链上各个环节一步步有序演变。

相反，需求端远超预期的发展速度，打乱了上游的供应节奏。

Canalys最新报告显示，2021年全球电动汽车的销量达650万辆，在全球产业链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同比增长109%。

国内行情尤其火爆。市场预期从上半年的250万辆到下半年的300万辆，最终还是没赶上卖出352万辆电动汽车的现实。这个数字比上一年增长了160%，远远超过大多数人的预期。

受此拉动，去年全年，我国动力电池装机量累计154.5GWh，同比增长142.8%。其中磷酸铁锂电池装机量累计79.8GWh，占总装机量51.7%，同比增长227.4%。

反观碳酸锂供应。2021年，国内产能利用率虽然有所提升，但是按照不同机构的统计口径来看，产量增速要远远落后于上述磷酸铁锂装机量的增速。

工信部数据显示，2021年我国碳酸锂产量为24万吨，同比增长40.4%。百川盈孚跟踪的数据为，2021年全国碳酸锂产量为23.04万吨，同比增长32.97%。

不论采用哪种统计口径，都可以看出碳酸锂供给增量，与上述磷酸铁锂电池装机量、新能源汽车产量增速之间存在巨大差距。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个缺口可能还要拉大。

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副总工程师许海东此前表示，中国新能源汽车市场已经进入一个快速发展的阶段，预计2022年新能源汽车市场产销将超过500万辆，实现50%左右的增速。

为了迎接电动车热潮，包括宁德时代、比亚迪、蜂巢能源、中航锂电、国轩高科、孚能科技在内的多家动力电池企业均已宣布，将新建锂电池项目，扩大产能规模。

据不完全统计，仅头部动力电池企业宣布未来5年新增产能已累计超过2000GWh，约为去年装车量的20倍。

然而，碳酸锂供给想要跟上这个速度有点难度。

事实上，问题不在碳酸锂。中国现阶段锂盐生产产能是充裕的，而且锂盐生产环节建设时间本身也较短，能够对行业周期作出灵活反映。

真正对碳酸锂供给构成制约的，还是原材料的供给。

锂资源的来源主要有2种，一种是卤水型，也就是“盐湖提锂”。开采方将盐水浓缩成卤水后，运至锂盐厂制成碳酸锂，再供应给下游磷酸铁锂电池厂商，也可以将碳酸锂进一步加工成氢氧化锂，供应三元锂电池厂商。

全球超过50%的锂以盐湖形式储存在南美洲在智利、阿根廷、玻利维亚交界的“锂三角”地区;同时，盐湖的开采成本只有矿石的一半，因此是全球锂矿供给的最主要方法。

另一种是硬岩型，也就是“矿石提锂”。锂矿石——主要是锂辉石——开采出来后，送往锂盐厂，直接提炼出碳酸锂和氢氧化锂。全球锂辉石供给，以澳大利亚的矿山为代表。文章开头被激烈争抢的甲基卡锂矿，也是顶级的锂辉石矿区。

在扩产周期上，无论是盐湖提锂还是矿石提锂，都要长于中游、下游产业。

就目前而言，一般锂矿的建设期在1-2年，投产后还需要1年的产能爬坡，才能实现满产。

盐湖扩产周期更长，虽然建设期同样在1-2年，但由于卤水晾晒客观所需的时间较长，取决于卤水浓度、镁锂比等因素，不同盐湖的产能爬坡时间往往要拉长到1-3年。

因此，上游锂资源扩产周期短则3年，长则5年，而中游正负极材料扩产周期平均在1-2年，锂电池扩产周期平均在0.5-1年，再往下游的电动车整车生产，只需几个月就能新建1条生产线，存在明显错配。

这还只是平均水准，对应的是南美、澳大利亚相对成熟的盐湖和矿山，而一些位置偏远、缺乏建设基础的新矿藏，开发起来更加困难。

例如，曾经估值高达13.53亿元、备受吹捧的四川省金川县李家沟锂矿，自2013年取得采矿权以来，至今没有实现规模采矿并产生利润，甚至在过去2年间一度完全停产。

主要原因是，当地几乎没有开采所需要的基础设施。2015年，福建上市公司*ST众和曾谋划收购李家沟锂矿。结果在考察后，他们发布披露报告称，矿区的变电站、供水系统、矿山道路、厂房选址，都不符合生产状态所需的标准。

近年来，时不时有李家沟锂矿开始投产的消息，但都未获得锂矿所有方的确认。目前最新进展是，锂矿最大持有人川能动力董事长在股东大会上称，今年年底可以投产，此时距离取得采矿权已经有差不多10年。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电动汽车行情持续火热，上游锂资源的价格居高不下，就是一件可以预见的事。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即便中下游环节集体“抵制”、多个政府部门亲自下场，也只能稍稍打压碳酸锂价格飙涨的势头。

5月31日，国内电池级碳酸锂价格为47.25万元/吨，依然保持在高位。

从供需来看，目前全球锂产量为8.2万吨锂金属当量，折合碳酸锂当量约44万吨，基本能够满足锂需求量。但根据国际能源署预测数据显示，受下游市场需求的推动，仅靠现有和在建的锂矿生产项目，到2030年全球将出现约50%的锂需求缺口。

长期来看，全球争夺锂矿资源的战火，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平息。

前瞻经济学人 产业观察组

[1]《2022-2027年中国锂电池行业发展前景与投资战略规划分析报告》，前瞻产业研究院

[2]《2022-2027年中国动力锂电池行业市场需求预测与投资战略规划分析报告》，前瞻产业研究院

[3]《2022-2027年全球电动汽车行业发展前景与投资预测分析报告》，前瞻产业研究院

[4] 《剑拔弩张的锂矿争夺战》，华尔街见闻

[5]《锂矿疯狂：“天价”拍卖、“虎口夺食”频现，拐点在2023年?》，第一财经

[6]《亚洲最大锂矿实探：估值13.5亿，4年来却几无产出》，每日经济新闻

[7]《川能动力：李家沟锂矿项目正在加快建设》，同花顺

[8]《探访亚洲第一锂矿甲基卡： 复产之路还要走多远?》，上海证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