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知兴：企业长青的唯一道路是企业家以命换命

（图片来源：摄图网）

本文来源微信公众号：领教工坊(ID: ClecChina)，作者：肖知兴，著名管理学者，领教工坊联合创始人

文章根据作者8月31日在今今乐道读书会上的分享整理

怎么让热爱战胜恐惧，怎么让人性战胜权力，怎么让天使战胜魔鬼，这是一件非常非常艰难的事情，所以(《以热爱战胜恐惧》)这本书讲的就是这个逻辑，怎么去让大家克服这种潜意识的对权力攫取的欲望。所以，企业能不能做大，取决于你把这个企业的皇冠是戴在自己头上，还是戴在这个企业的头上，这句话大多数中国人听不懂，“为企业加冕”，“加冕”什么意思呢?中国没有“加冕”这个东西。中国打天下坐江山，真要是该当皇帝了，谁把那个皇冠戴在你头上呢?西方是教皇，大主教，中国是谁呢?中国是太监。所以他没有“加冕礼”这个概念，所以我就干脆用中国人最能听懂的话来讲这个道理，那就是，你是把这个企业当儿子，还是把这个企业当老子。

把企业当儿子的，你高高在上，一言九鼎，不能被批评，一股独大，只用对自己忠诚的人，这个企业肯定没希望，说都不用说。如果你是把企业当老子，我们都是这个企业的儿子，我跟大家不同之处是我年龄大一点，我是领头人而已;职权自然而然就会分配给大家，分配给各个委员会、各个职位;不同意见自然而然就可以当面说，还可以当众说(你们年龄足够大就知道这两者的区别，年龄小的小朋友不懂，问问年龄大的朋友吧!)分配方面自然而然就采取广泛的利益分享机制;用人方面，自然而然，唯一的判断标准就是，这个人对于我们公司未来发展有可能做的贡献。

所以我接触这么多企业，很多小萝卜头企业，很多侏儒企业，长到一米三、一米四就再也不长个的那种企业，他们卡在哪儿?就是卡在用人上，用的都是自己的听话人，对自己忠诚的人，都是跟班、奴才、走狗，你这个企业怎么可能做大呢?稍微外头来了一个有一点背景、有一点本事的人，老臣就跑到老大面前去，进谄言、下眼药，一个一个的坑，等着外头来的那个人栽进去，这个企业能长大才怪。

老臣跑到老大面前去哭诉，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老大心一软，就让那个职业经理人走了，这个企业又回去了。我管他花多少钱，我管他请了多少亮丽光鲜的人，外面的高管，最后都是这个结果，这个企业还会有希望吗?不会有的。所以，你把企业当儿子养还是当老子养，是本质上的不同。

有的人说，我听说过当儿子养还是当猪养，老天，你把公司当猪养，你就甭跟我说了，当猪养，那就是纯粹的机会主义者，纯粹是挣快钱的，那种抢风口的，那就不叫做企业，这种事情就不值得一谈了。所以，我们讲的是做企业的，至少你要把它当儿子，当然当儿子不够，你要把它当老子。

用三种热爱战胜权力

怎么以热爱战胜恐惧，我寻寻觅觅找了三样东西。

一样东西是正念，正念是从佛学的概念，它强调的是一种强大的自我觉察力，所以他有意识的觉察，关注当下，不做评判，这种觉察力是个人的情商、团队的情商、组织的核心竞争力的基础，正念让你有意识地觉察自己的生命存在的当下的那一瞬间，所以本质上它强调的是对生命的热爱。

第二种东西是良知，良知是对人类的热爱。所以良知本质上是一种温暖的能量体，自发光体，源源不断地去倾泻对你周边的人的关怀。关于良知，最重要的是儒学的那两句话：“天地大德曰生”，“万物一体之仁”，这两句话本质上都是一种非常温暖的东西，它提供的是一种能量的来源，这是对人类的热爱。

第三样东西是天命，天命是什么?天命是对事业的热爱，你把它当成上天赋予你的使命，老天爷造你这个人就是干这个事，你想想你要有这种发心，你做这个事是不会给自己留退路的。所以这个事情做不成、做得不漂亮的概率是很小很小的，这个是大的逻辑。

当然，正念是船体，良知是船舵，天命是船帆，下面还有一个汪洋的大海，这个大海是什么?是认知共情与情感共情，这个就是我刚才说的换位思考和换位感受的学术上的名称。换位思考就叫认知共情，换位感受就叫情感共情，其实世间各行各业拼的都是共情能力。

大家知道最优秀的老师要换学生的位，最优秀的医生要换患者的位，最优秀的侦探要换歹徒的位，最优秀的管理者要换被管理者的位，所有的行业里面，换位思考、换位感受能力，共情能力最强的行业是哪个行业?大家猜一猜，哪个行业，你们一般都想不到这个行业，这个行业是作家。你想想，曹雪芹写《红楼梦》，里面975个人物，每个人物张嘴说的每一句话，就是这个人说的话，这得要这个作家多强大的换位思考能力啊!真的是博大精深如海洋一样的换位思考能力，所以大多数文明国家钞票上印的是什么?印的是他们国家最优秀的科学家、最优秀的作家。因为他们代表文明，他们是一切的基础。

李嘉诚接人待物一向滴水不漏

正念、良知、天命这三个词敞开说，每个词都要说一天一夜，我这里只讲最重要、最重要的东西，我说正念这种高度的觉察力是一切人际能力的起点，我举个例子，像李嘉诚这样的人，他接待中国企业家的代表团，回答记者的提问，接待怎么向我们雷军这样的企业家的“朝拜”，一言一行，每句话、每个眼神他都非常到位，基本上是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什么原因?

因为这种人他长期修行，他有极强的自我觉察力，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几十年如一日，不是一个李嘉诚在面对你，他是好几个李嘉诚，他一个人就活成一支队伍，他有个A版的李嘉诚在答记者问，他有个B版的李嘉诚看着自己，表情要到位、手势要到位，可能还有C版的李嘉诚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着急，顶住压力，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所以他其实是通过一种极强的自我觉察力来培养他炉火纯青的接人待物的能力的。

所以，像乔布斯这样的企业家是极虔诚的佛教徒，每天在家里打坐，家里什么都没有，就一个打坐的垫子，为了训练专注力，他们家小孩不许用苹果系的产品，——乔布斯真“坏”，就用这些产品来毒害我们的孩子——他很清醒，这个能力是最核心的能力。

阳明后学的歧途

良知从心学来，从宋明理学里来，我刚才讲了，天地大德曰生，万物一体之仁，它中国哲学的最高峰，可惜，我们的最高峰比起人家来，好像还是要矮一点点，为什么呢?因为王阳明是诗性的哲学家，他一方面是哲学家，另外一方面是诗人，诗人讲东西就没那么讲究系统，没那么讲究概念、逻辑、体系，所以他讲的东西特别容易被他不同的弟子，各执一言，各自发挥，慢慢就走偏了，阳明的后学就慢慢变成了左派、右派和中道派。

最可怕的是阳明左派，狂禅派和现成派，都非常害人，可惜我们身边学阳明学的人，绝大多数都掉到狂禅派和现成派里面去了。狂禅派什么意思呢?一切日常行为都符合圣人道德，所以“百姓日用即是道”，“穿衣吃饭即人伦物理”，“满街都是圣人”，我们熟悉的“六亿神州皆舜尧”，就是这么来的。它会产生一种自我谄媚、自我圣化、自我造神的倾向，要不把自己造成神，变成了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教主，要不就为别的专制统治者制造独裁的理论依据，听懂了吗?二者都是很恐怖的事情。

狂禅派是这么一个结果。现成派也好不到哪儿去，现成派认为，一切道德礼教都是人身束缚，不屑一顾，所以慢慢就从愤世嫉俗走到玩世不恭，就会放荡形骸、荒淫无耻，最后也是一个非常尴尬的结果。

当然你要右派，消极无为，自我边缘化也不是正道，所以，学阳明要想学到位，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你必须持中，走中间的中道派，中道派强调什么?强调“慎独、自律、务实、实践”，强调“体究践履，实地用功”，这是一个极艰难的过程，是最难走的一条路，所以大家都不走，谁走了?日本人走。日本人认为，你们中国大清国哪有阳明学，早灭掉了。阳明学都在我们那儿，他们就强调实践，强调去做，强调在事上磨炼。

阳明后学容易走入歧途

所以很多人所说的“知行合一”是很荒唐的，如果说这个话筒是“知”，遥控笔是“行”，按道理，“行”要慢慢去靠近“知”，才是正道;很多中国人不是这样，他们是用“知”去靠近“行”。他什么都不做，往那一站，宣布自己是圣人，然后真理在握，为所欲为，就有了作恶的执照了，这就是很多中国人最擅长做的事情。

所以你看这里头出的问题是什么呢?你如果没有一个独立的、外在的、第三方的标准，人类是很难真正走上这条自律的窄道的，是很难去眼光向内，手指头指向自己，去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的，这方面，我们不得不承认西方人比我们做得相对是要更好一点的。

西方人有什么?西方人有独立的、外在的、不以你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一个绝对的标准在内，这里我们管它叫天命，强调的是当你意识到有一个独立的、外在的、绝对的标准的时候，你对自己就会狠一些，你就会严格要求自己，你就不会自我封神，人人都是罪人，你有什么资格自吹自擂，所以西方的这套哲学，逻辑上是更有可能避免了这些问题的。

良知偏儒学，天命偏神学。所以，有使命感的人找到的天命，不是宿命之天，而是使命之天，所以上天没有给他安排一个既定的道路，一个肯定要达到的结果，没有，上天只是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一件必须通过他来完成的事情，这就是使命之天。使命之天，它的神学基础是理性主义的，它有巨大的主观能动性，它是西方各行各业这些最强大的个体背后的那套心理机制。

举个例子，德鲁克，90多岁还下决心每五年要把莎士比亚全集重读一遍，他两个手指头打字，当当当，当当当，他能打出34本书，人家对自我要求严格到什么地步!再说一个最近我们中国人都比较关心的一个人——基辛格，90多岁了，突然之间出了一本书，那么厚，《论中国》，你还没看完，又出一本书，那么厚，《世界秩序》，人家就是这样的，各行各业我们的竞争对手就是这样的，所以，咱们要很清醒别人的竞争力是从哪儿来的。

真正的企业家是以命换命

我是70后，大家如果是70后的应该都很熟悉这个动画片，这个动画片叫《哪吒闹海》，里面最感人的一瞬间，所有看电影的小朋友泪如雨下，是他爸爸来问他罪的时候。哪吒说，爹爹，你的骨肉还给你，我不连累你!然后就自杀了。自杀之后，发生了什么?大家还记得吗?他的师父来了，叫太乙真人，用莲藕做手和脚，用荷叶做身子，用莲蓬做脑袋，吹一口气，哪吒又活了，而且比原来更强大了，把四海龙王打得落花流水。

其实这个过程是一个绝妙的比喻，做企业的人，就得让旧我死去，让新我重生，以命换命，只有这样，你的使命才有可能变成这个企业的使命，没有别的可能性。你觉得你算帐算得好，人家算得比你还清楚，你觉得你驭人术很高明，人家各种手段比你还高超。这是一个不归之路，不要走上这条路，唯一的大道就是意识到人性的局限性，遏制自己对权力的爱好，而在企业内部建立一整套基于契约精神的，完全职业化的，公正、公平、公开的运作体系，化天下英才为我所用，这个是唯一能够把一个企业做大做强的办法，没有别的办法。

佛教说万物都有品秩，都有段位，石头、沙子是一段两段，荆草、灌木是三段四段，螳螂、蟋蟀是五段六段，到了脊椎动物可能十一段十二段，到了人类十五段十六段，北大毕业生二十段，哈佛毕业生二十四段。有些企业家什么段位的人他都能用，有些企业家，连个985的毕业生他都搞不定。大家知道区别在哪里吗?区别就在于多大程度上你是把这个企业当成自己的天命来做，你真正愿意以命换命，你要愿意以命换命，什么人都能为你所用的。

所以，做企业拼的是你对这个事业的热爱，不是别的，所以有的企业家说，我慢慢悟了，我发现我不要去跟人家比技术，不要去跟人家比设计，我比战略就行了。其实这话也没有悟透，真正的企业家，战略也不要去跟人家比，你比什么战略啊?你要按我的老师明茨伯格的说法，好的战略，都是一边做一边发现的战略，都是一边打仗一边总结出来的战略，你不要去跟人家比。所以，你执行不要去比，战略也不要去比，你唯一要跟人家比的是什么?你对这个事业的热爱没人能够超过你，这样，执行强的人为你所用，战略强的人也为你所用，天下无人不可用。

我早年跟阿里巴巴讲过很多次课，所以对马云那边用人的很多细节相对比较了解，马云什么人都能用。低到动物园的动物保管员、大饭店的门童，高到雅虎的首席技术官、欧洲投资公司的总裁，他什么人都能用，他背后比的是什么?比的就是他对这个事业的热爱。像蔡崇信，放弃一百万美金去拿他的五百人民币一个月的薪水，为什么?因为他判断这小个子是要拿命来做这件事情的，我值得跟，于是就成了台湾首富。这就是今天我要给大家分享的所有的内容。我们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可以互动，大家有什么问题都欢迎提出来，尤其是做企业的实战问题，我很乐意跟大家切磋探讨，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