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军：从工业革命看当今创业哪些事情值得做

作者|吴军 来源|高山大学(ID：gasadaxue)

以下根据吴军博士2019年10月15日在高山大学英国站的课程整理而成，经老师审核后公开发布。文章仅为现场内容十分之一

授课老师：吴军，著名学者，投资人，人工智能、语音识别和互联网搜索专家，丰元创投创始合伙人，前Google智能搜索科学家。

△吴军博士

△英国皇家新月楼

英国伦敦西部巴斯的皇家新月楼，建于18世纪中期。在当时，这是英国最高贵的街道，是上层人居住的地方。但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其实当时上层人生活的环境，还不如现在中国普通的中产阶级。

再往前，回头看看古罗马人的生活情况，基本上是跟18世纪中期英国人的生活情况是接近的。

英国在亨利八世伊丽莎白统治之前，王权很弱，还算不上是个完全统一的国家。伊丽莎白之后，经历了克伦威尔的独裁，苏加特王朝的复辟，再到光荣革命，统治者换了一波又一波，经过了早期的机械革命、重商主义等各种变革，最终结果还是一样：经济并没有太大变化。

1800年前后，人均GDP几乎一样。1800年过去了，人们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罗马时代，人均GDP大约是600美元，在中国则相当于是在两汉时期，人均GDP约450美元。

从汉朝开始到1950年国共内战结束，中国历史上出现过很多伟大的人物，不管是汉武帝、唐太宗还是康熙、乾隆，甚至是包拯、狄仁杰，他们在历史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到了最后，他们的作用全都清零了。因为到了国共内战结束时，人均GDP还是450美元。

到1978年改革开放的时候，人均GDP才178美元。

今天回过头来看这一过程，我们来反思一下，怎么判断一件事情的重要性与好坏呢?

如果我们看历史专著，可能会觉得这些历史上的人和事都非常重要。但是如果去读通史，在一个更大的环境背景下来看，就会发现原本重要的事情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么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或者是最关键的事情呢?

这里，就要提到工业革命了。

工业革命之后，不光是经济发生了变化，任何一个地区的人均寿命几乎是翻番。1949年，中国人均寿命是39岁，现在人均寿命77岁。

过去人均寿命很短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婴儿的死亡率很高，产妇的死亡率也很高，这些都是计入到平均年龄的计算中的;

第二个原因没有系统的治病方法，人得病了都是靠碰运气治病。

工业革命以后形成了一套系统的治病的方法，因此整个人均寿命就提高了。所以总结来说，只有可叠加的进步，可重复的成功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是可叠加的进步呢?

摩尔定律里数值的变化是可叠加的进步;伦敦房价一年涨一点，十年左右翻一番是可叠加的进步;现在的电子产品之所以发展这么快，也是因为它是可叠加的进步。

那么为什么工业革命这件事很了不起呢?从表面上来讲，它是一个能源革命。

从农耕开始，就是一个人类能获取能量的过程。吃素的时候，人们一天要花十几个小时来采摘果子获取足够的食物和能量，但是吃肉之后，能量获得了提升。随后的科技发展，使这个提升达到一个空前巨大的水平，文明也就开始了。

但实际上，工业革命还是一个思维和方法的革命。

牛顿与瓦特

思维的革命就是让我们换一个脑子看问题，换一种方法做事情。工业革命的“思维革命”可以说是两个典型的人物牛顿和瓦特给我们带来的。

牛顿

在牛顿之前，人们认识世界更多的带有宗教神秘的色彩，或者说有一些玄学的成分。牛顿之所以伟大，最重要的是他颠覆了人们的思维，创立了一套新的宇宙模式，一套新的世界格局。

后来波义尔总结牛顿等人的科学成就，提出了解释万物的“机械论”，认为自然界就像是一台复杂的机械，是运动而不是静止的，并且各个部分的运动都可以拆解。也就是说复杂的运动都可以拆解成一个个简单的问题来逐步解决掉，或者可以用简单的公式描述复杂的运动，就像牛顿第二定律(F=ma)和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E=mc2)。

虽然到了20世纪之后我们发现这个事情并非完全如此，但在当时，这个想法还是非常有意义的。因为确定事情能够拆解，世界能够描述，人们才有了自信去发明蒸汽机，去研究各种未知的东西，这就是我之前提到的发展所需要的先决条件，用牛顿的话说，就是“巨人的肩膀”。

对于牛顿来说，他的“巨人”应该是在数学上给了他极大启示的笛卡尔，在天文学和科学上给了他启示的伽利略和开普勒，再往前就是哥白尼;而牛顿又影响了哈雷。就是这样的关系，影响了一整个时代。

瓦特

瓦特最大的贡献是发明了蒸汽机，但更深层次的意义是这个发明带来的“方法的革命”。

我把瓦特所在的时代之前的发明分成两种，一种叫做工匠式的发明，一种叫做科学家式的发明。瓦特的发明就属于后一种。

什么叫工匠式的发明?就是一个工匠总结很多经验，然后把经验传给后人，其中有一代人特别有悟性，突然发现了什么规律，进行改进，从而使性能更强。这就叫工匠式的发明。包括中国的瓷器，纺织等，以往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是这么发明的。这种发明耗时长，效率低，不可重复。

瓦特的发明不是这样的，他是先有一个想法，然后再去制造、改进。相当于告诉了人们应该怎么去发明，这也是为什么在瓦特以后各种发明特别多的一个原因。

科学与技术的区别

科学就是把钱变成人类的知识，做科学就不要想挣钱，因为科学是很纯粹的一件事。

那么什么是技术呢?技术就是把人类的知识变成钱。所以如果你想要挣钱，那就去做技术。

科学常常先于技术20到100年。瓦特那个时代，技术出现时，科学已经准备了100年;而现在科学到技术的转化大概是20年左右。

举个最简单例子，比如生物制药，从治疗某种癌症最重要的科学论文发表到药品上市，最少需要20年的时间，这是一个转化周期。

所以急不得，好多周边条件需要时间去准备。

科学对技术发明作用是相互的，要发现新的问题，需要结合实践，结合商业应用;反过来，科学在一个比较高的维度上对技术有一定的指导意义，能告诉我们什么发明可以做，什么不可能做，如何做才能更有效率。

就比如说，永动机这事儿不能做。过去人们总想着要制造出永动机，但是热力学能量转化和能量守恒定律出来后，大家都知道永动机是不可能存在的。

蒸汽机刚发明的时候，效率只有2%，后来提高到了10%，但是再往上提升就很难了。

热力学第二定律提出来之后，人们发现，蒸汽机做功的效率在极限条件下最多能到60%左右，不可能再往上增长了，再怎么改变机械结构都没有用。

于是便考虑从压力的角度做改变，将压力增大，这样一来就发明了高压蒸汽机。

所以科学能够给我们指导方向，让我们不要把精力花费在无谓的地方和错误的方向上，这比工匠发明就要高明得多了，工匠发明可能做一辈子甚至几辈子实验都发现不了。

同样的，做企业、做投资都是这样，不需要我们懂技术，但是需要懂里面的深层逻辑和科学原理，这才是最重要的。

能量与信息

如何理解科技和文明发展，我给大家两个标尺：能量和信息。

工业革命的本质就是提供了一个新的能量。第一次工业革命带来了“蒸汽”的能量，第二次工业革命带来了电能，第三次工业革命带来了原子能。

人类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发展最强劲的是摩尔定律，那么从能量与信息的角度怎么理解摩尔定律呢?

摩尔定律是由英特尔(Intel)创始人之一戈登·摩尔(Gordon Moore)提出来的。

其内容为：当价格不变时，集成电路上可容纳的元器件的数目，约每隔18-24个月便会增加一倍，性能也将提升一倍。换言之，每一美元所能买到的电脑性能，将每隔18-24个月翻一倍以上。这一定律揭示了信息技术进步的速度。

举例来说，1946年诞生了第一台电子计算机，机器大概有4个房间那么大，它一用电，周围居民的灯就会暗下来。如果我们用当时的技术搭建一个2016年打败了李世石的AlphaGo(假如能够的话)，耗电量是多少呢?

它的耗电量已经没法用度数来衡量了，如果我们用三峡电站的发电量作为一个基本单位的话，它要耗费上百万个三峡电站的电。

从这里我们也能看出，为什么工业革命这么了不得，因为工业革命带来的是可叠加的进步。

这种叠加除了时间上的叠加，还有空间上的叠加。

工业革命前后，那时候的交通工具是什么?是大帆船。大帆船又大又安全，但是缺点是很难逆风逆流航行，以至于英格兰和西班牙海战时，逆风的西班牙人无论如何都打不过顺风的英国人和法国人。

但工业革命之后，机械的进步使得能够逆风逆流的蒸汽船成本迅速下降，由此，大帆船也被踢出了历史的舞台。

也就是说大帆船实际上是输给了这个时代，而不是输给蒸汽船。这是空间技术的叠加带来的好处。

今天在中国，最大互联网广告公司是谁?是阿里巴巴。第二是今日头条。百度、腾讯这些都往后排了。

以前我们常说BAT，百度在前面，是因为百度是最厉害的，但是现在为什么落后了?原因很简单，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它完全落伍了，就这么简单一件事儿。

并不是说它技术做得不好，其实好多技术都是从它兴起的，早期做移动互联网，后来搞人工智能、无人驾驶，都是百度最先在做，别人跟着做的。但是他输给了整个时代，因为它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没什么太多的东西。

工业革命带来的一个好处在于，后来者如果能够善用这个时代，做到空间的叠加，它是有可能跳跃性超过前面的。

从能量的角度，给大家举个例子。

为什么中国过一段时间就要改朝换代?其实就是掉入了马尔萨斯陷阱。马尔萨斯陷阱由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提出，主要指不断增长的人口早晚会导致粮食供不应求。

我们人每天正常的能量消耗是1.8-2.2千卡，如果得不到足够能量的供应，弱者就会挨饿而死。从农耕时代开始到现在，人类经历了很多次的饥荒事件。

在4500年前，世界上最大城市在美索不达米亚的乌鲁克，人们干一天活儿能够获得五升谷子的回报。但是工业革命之后，人均获取的能量值迅速提升。这也是工业革命带来的叠加式的进步。

从信息角度我们也来讲一讲。

在过去的三年里，人类收集到的数据量要比从三年前到有文字记载以来，全部数据量的总和还要多。从今年开始往后三年，我们收集到数据量比现有的数据量还要更多。

那这带来一个什么结果?那就是，数据在以后不再是一个稀缺品。

从创业角度讲，我们可以根据科学和技术的发展来看到什么东西是值得做，什么是不值钱的。如果创业和投资还在数据上做，那肯定是没有前途的。

我们应该从信息和能量的角度来判断，什么是超过我们的发展趋势的，比趋势慢的东西，那肯定就会输了。

每次工业革命，都会有一些特定的受益人群，会有新的产业产生，同时也会有新的社会问题出现。之所以研究工业革命，是因为我们目前正在经历第四次工业革命。

我们关心总结前三次工业革命的共性，也是为了更好地了解第四次工业革命。

总而言之：

1. 工业革命和我们的关系，主要是我们没有个人要认识到科技的作用远大于政治，宗教和军事，因此我们的社会需要专业人士，特别是这次防疫就看到了这一点。

2. 科学几乎是唯一可叠加进步的文明的力量，它的力量来来自于它的方法，而非结论。这是我们今天提出科学复兴的原因。

3. 今天的中国，在技术层面在全世界也是领先的，但是，在科学上的建树依然很少。没有科学基础，技术难以走得很远。

编者按：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高山大学(ID：gasadaxue)，作者： 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