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知兴 x 王石｜生命有限，但我们仍要去巅峰挑战无极限

作者|赵梦璇  来源|领教工坊（ID：ClecChina）

竞技运动是现代文明的重要载体，现代竞技运动所体现的规则意识、团队精神和自我挑战的文化，蕴含着对企业的组织发展和领导力提升的巨大价值。

三十多年以来，王石先生秉承健康丰盛人生的价值观，通过提倡运动文化和运动员精神，在万科公司塑造了一种简单、透明、直接的职业化作风，建立了一套可传承、可持续的制度与文化体系，在中国企业界独树一帜，蔚为传奇。

10月25日，领教工坊联合创始人暨学术委员会主席肖知兴博士与王石展开2小时的高纬度对话。共同探讨运动与领导力的关系，详解如何通过巅峰领导力的打造，去探索生活、生命和人生的极限。

一

运动是我的生活方式

Q

肖知兴：探讨体育运动与企业管理的关系，对你而言，应该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今天我们就先聊聊运动，在你整个运动经历当中，包括两次登珠峰，对你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王石：还真没坐下来仔细想过运动对我意味着什么。运动已经成为我的一种生活方式，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但我对运动有持续的浓厚兴趣，我觉得有两方面的原因：

1

家族潜移默化的影响和少年时代的环境影响

我父亲性格比较内向，我们父子间的对话很少，只知道他从安徽大别山出来参加红军，经历了二万五千里长征。

我内心十分渴望了解父亲，所以想在他身上寻找一种痕迹。

同时，父亲也是个热爱自然的人，种花种草、在田里劳动的时候，他都很开心。

小时候，每到星期天他就会带家里的小孩到户外郊区的那块地里去，他在田里种麦子，收麦子，我们就在旁边玩耍。

父亲这份农民的本色和对土地的热爱，深深影响了我。

我的母亲是东北人，老家在辽宁山区，是锡伯族人。据专家考证，锡伯族是东胡系鲜卑的后裔，是一个习性强悍、能征善战的游牧民族。

我小时候跟着姥姥在那里待到了五岁，因此对大山、农村都有感情。

正是这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我心里种下了兴趣的种子，让我一直对周游四方、四处探险很有热情。

2

成年后的经历影响

去深圳创业之前，我在部队里度过了五年的军人时光。

部队强调共性，要求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强调的是团体主义、集体主义，这让我很不适应。

我喜欢海阔天空，喜欢不受拘束，总是忍不住显露自己的个性。

后来，从集体生活中解放出来，我就下决心一定自己要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运动时那种自由呼吸的感觉，更是让我感到很珍贵。

Q

肖知兴： 你在中国文化环境中一直提倡运动文化和运动员精神，某种意义上是非常独特的声音。在这种文化环境下提倡运动探险、提倡体育精神，你如何看待它的意义和价值？

王石：中华民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有着悠久而灿烂的民族文化。

但是，也存在不足之处，我们常常会产生把体育运动和脑力劳动隔离开来的误区。

西方文明更多讲求身体、脑力、思想、灵魂各方面的融合促进，体育运动并非是孤立的。

在中国尽管我们也提倡民间的体育活动，但教育体制中对体育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够。

二

三次最危险的运动经历

Q

肖知兴：我最近阅读了你的新书《我的改变：个人的现代化40年》，书上提及好几次极限运动的经历是蛮危险的，你现在回忆起来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王石：“最危险的运动经历”，这是很有意思的话题。我经历过很多次危险，这些危险都是不打招呼突然发生在我面前的。

很多时候，一瞬间就必须对当下的状况做决定，来不及反应“危险”这件事。

▲王石在新书《我的改变：个人的现代化40年》中

也讲述了惊心动魄的运动经历

往往是过去了，回想起来觉得很后怕。

因为一瞬间的危险可能就是死亡了，死亡来了你害怕什么呢？没有害怕的时间。

但我的确遇到过几次直面危险的经历，事后回想起来十分后怕。

第一次是1999年，在新疆博格达峰。

那次我一人独自进山，下撤的时候需要通过一段最危险的冰地，那块地起码有45度倾斜，非常难走。雪上加霜的是，我的安全绳也被砸断了。

我当时非常恐惧，心里很清楚要是靠自己一个人通过那段冰地意味着什么。

我心里就有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说不要过去，一旦遇到任何一个裂缝，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救你，肯定就掉下去死了。

另一个小人说你要是不过去，就得用对讲机通知别人来救你。最快预计也得等到两天之后，那时候你水也没了，瓦斯罐的燃气也烧完了没法加热冰雪来喝，可能结局就是等死。

我的心理经历了反复挣扎、斗争、犹豫，15分钟后，我就决心釜底抽薪。

第一个决定就是把对讲机关掉，不让自己抱什么幻想。万一下撤过程中对讲机出声询问我的情况，反而可能会干扰我。

Q

肖知兴：大概走了多长时间？

王石：很短的一段路，我就一步一步走，一个多小时才走过去。

那次经历给我的教训非常深刻，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盲目自大。在还不具备独自登山能力的时候，将自己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我意识到幸运不可能眷顾我第二次。从那以后我登山就非常老实听话，一切听队长安排。

第二次印象深刻的经历是在2003年5月登珠峰，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快登顶的时候发现我没有氧气了，那时候一心想着先上去再说，因为没氧气的情况下，贸然下撤也很危险。

位于8700米的高度，我进入一种非常特别的状态。当时的天气风雪交加，却依然有太阳高照，我觉得有一种温暖从头部、胸部，一直蔓延到全身。

那种温暖让人感觉非常舒服，甚至非常美妙，好像我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进入天堂。

Q

肖知兴：这种状态是不是跟缺氧有关系？

王石：是的，我沉浸在那种状态里，根本就不愿意走。但是另外一个声音告诉我说，再继续这样，就真的进天堂了。

这次濒死体验是非常平静的，也让我觉得，死亡并非面目可憎，没那么可怕。

第三次印象深刻的经历是我第二次登珠峰，我又在峰顶遭遇了危险。

登顶之后互相拍照时，我一闭眼睛，才发现左眼什么也看不到，一只眼睛失明了。

如果不迅速的解决，那很可能会发生不可逆的后果。

首先就要把眼睛缠起来，不能再受到光的刺激；然后就是要大量的吸氧。三个小时之后，无论如何，都必须下撤。

Q

肖知兴：眼睛蒙上躺在帐篷里吸氧的三个小时，你在想什么？ 

王石：实际上只想一件事，上山的时候我是怎么上来的？其他任何都不想。

人直面死亡的时候，求生欲望迫使你不敢浪费任何的资源和精力，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拯救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才能拯救你自己。

这三段经历，让我感受到极限运动最大的魅力之一，是会在极度危险或者极度匮乏等极端条件下，让人进入一种特别的状态，从而激发你的潜能。

而企业家的特质之一就是不断去挑战。

挑战可能不成功，可能失败，可能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企业家要接受不成功，要承受不成功带来的压力。

三

创业过程中的至暗时刻

Q

肖知兴：带领万科33年，你面临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王石：我1983年到深圳创业，当时只是想过渡一下，没打算长久待下去，想的是来做个跳板，挣点钱出国留学。

32岁到深圳之前，我做了很多事情都是被动的，由社会选择，而不是我选择。

深圳创业是我第一次自己选择自己要做的事情。

第一年成立万科直到从万科退下来，我还没有发现有任何困难能超越创业的第一年，因为第一年，你甚至都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过得去，更不要说下个礼拜、下半年、明年了。

▲“巅峰领导力”线路：荒岛求生＆挑战未知

当时我就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明天太阳照样升起，还得睡觉。

之后万科做的越来越大，公司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从最开始一个人做，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天都很辛苦。

后来人越来越多，固然不好管，但对我而言，“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资源越多越好。

换句话来讲，我还是比较敢于面对困难，困难对我而言反而是一次机会。

Q

肖知兴：你在书里没怎么提及“万宝之争”这件事情，应该也是蛮大的挑战吧？

王石：在别人看来“万宝之争”可能是一次极大的挑战，但对我而言不是。

按照我的计划，要在70岁的时候也就是2021年从万科董事长的职务上退下来，但我隐隐约约感觉到，郁亮还缺少一次大战，缺少一次商场上的搏杀。

还有什么搏杀，比万宝之争更锻炼人？

同时，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个人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做好被扫地出门的准备。

这次危机，让我们看到了万科的一些短板，所以也是一次宝贵的教训和财富。

比起“万宝之争”，2008年的“拐点论”和“捐款门”事件，让万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也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

各方面的压力，比如经营压力、市场压力、舆论压力蜂拥而至。

80后青年员工已经占到万科员工的60%，他们眼中流露的困惑和委屈像刀子一样，让我感到自己是如此孤立。

当时有些朋友就开始劝我辞职，出国避避风头。

但是我非常明确不会辞职，我要为个人的言行承担责任，除非发生下面的四种情况之一：

●  第一，因为我的个人言论影响到万科股票的市值，影响到投资者的利益；

●  第二，因为我的言论造成消费者不再买万科的房子；

●  第三，因为我的言论让整个高管团队无法安心工作，影响了公司的正常秩序；

●  第四，因为我的言论造成万科青年员工集体辞职。

最后这四点情况都没发生，如果我辞职，就是不负责任了。

四

胜利往往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Q

肖知兴：你觉得体育运动当中的挑战，和企业经验管理所面临的挑战有什么相同点？

王石：第一是极限运动中不确定性，与经营企业有共通之处。

经历极限运动的人在面对创业过程中的不确定性时，会有天然的心理优势。

第二就是逻辑能力、秩序和规则意识的重要性。

极限运动和经营企业一样，需要胆大心细。

做企业的人，不仅要尊重规则注意细节，还要敢于决策敢于冒险。

第三就是样板戏《沙家浜》中郭建光的一句台词，叫“胜利往往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极限运动的时候，将自己的身体置于极端状况之下：缺氧、低气压、物资的短缺，常常会感觉绝对完不成登顶的目标。

但往往你再坚持一下，你会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山峰之巅。

▲“巅峰领导力”线路：雪山攀登＆极限团队

做企业何尝不是如此，再坚持一下，很多难关都可以跨越。

从我个人体验而言，运动精神对管理企业最大的启发是什么？

我觉得是学会理性而有节制地生活，学会如何调整和休息。

做企业如此，人生更是如此，一定要学会自我调整。

Q

肖知兴：你对运动文化的提倡其实帮助万科建立了非常好的企业文化，包括后面的万科高管的珠峰计划，请你讲讲运动文化是如何帮助万科建设企业文化和价值观的形成？

王石：万科被外界称为“运动员有限公司”，这不是我们刻意打造的，但是听到这个绰号我是非常高兴的。

我的理想一直没变，希望万科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公司，能创造一种文化，给社会带来正面的影响。

从1984年刚创立开始，万科内部就形成了持久的运动风气。

比如说万科推广城市乐跑，在全国44座城市举办乐跑赛事，很受欢迎。

比如万科内部喜爱足球，原来每年有联赛，后来分公司城里太多，干脆划分出四个赛区，决出赛区冠军，再进行总决赛。总决赛时，我常常会去当裁判。

▲“巅峰领导力”线路：沙漠徒步＆战略定力

运动文化的推崇，某种程度上是不希望员工为了公司利益牺牲个人利益，员工不是企业赚钱的工具，我希望员工在工作之外也能拥有自己的生活。

万科不主张员工带病上班，也不鼓励没完没了的加班。

不论是管理层还是普通员工，这种文化让员工感受到被尊重，对万科建设企业文化和价值观是十分有益的。

五

多为值得的事情而相聚

Q

肖知兴：只是运动的话，很多人都能够做；只是教领导力很多人也在做，但是把运动和领导力结合起来，把这两种挑战的共同点融会贯通的话，我估计全中国你是做得最好的。

其实在未来，不仅仅是中国，对全世界来讲，企业家需要面对不同行业的宏观的国际问题，会迎接很多的商机和挑战。

你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家尤其要注重什么？我们这个“巅峰领导力挑战营”能够帮到他们什么？

王石：就我个人的经历来讲，应该说这次疫情是非常戏剧性的。

从1月23日到现在10个多月，我被隔离了四次！可能很多人觉得，隔离两个礼拜都受不了，我隔离四次八周，再隔离也没问题。

应该说疫情爆发之后，我是企业家里面少有的依然处于非常积极主动状态的一位。

通常情况下，这种非常时期，大家都不敢主动找别人联系。而我的主动联系会让工作效率比以往高出很多。

更让我意外的是，因为疫情，很多事情从线下变成了线上。对传统企业来讲，这一上线不要紧，上线后就下不来。

我从美国回来后在北京隔离，北京的工作团队说要见面开会，被我拒绝了。

团队很疑惑：“你都回来就在北京还不当面，是不是习惯线上办公了？” 

我说：“不是习惯了，我在海淀，你们在朝阳，开会一个小时，来回两个小时，本来一个小时解决的问题，三个小时还得是不堵车的情况下才能解决。”

▲“巅峰领导力”线路：南泥湾＆创业精神

但这不代表以后都不用见面了，而是要为一些值得的事情去见面。

什么是值得的事情？一起跑步、一起运动、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放空。

现在面对的这个局面，是疫情造成的，还是只不过是疫情导致它爆发出来而已？

我认为很多挑战和困难，其实和疫情没有关系。不论外部环境如何变化，从本质上来讲，人的本性是没有变的。

前段时间我做了一个主题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演讲，我希望企业家们都能在参与“巅峰领导力挑战营”的过程中问问自己，这句话对你而言适合不适合？

如果我们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那么还焦虑什么？

Q

肖知兴：我自己感受最深刻的就是你30多年来提倡的透明简单规范的现代企业文化，其实很多人还是不理解它的重要性，不理解它对企业、社会、国家的发展的意义。

我希望越来越多的企业家能够认同这种文化，越来越多的人能够认识到你早在30多年前就提倡这种职业化的文化，是多么有洞察力的一种选择。

我希望50年甚至100年之后，人们回头再看，还会记得1984年在中国南边的一个小地方，有一个企业家居然早在那个年代就率先提倡这种职业化的文化。即便顶着各种压力，被人嘲讽，被人怀疑，但还是坚持下来了。

王石：首先，我还是很有野心的，但我的欲望不在钱上。

钱有多少才够？我可以养活我自己，甚至养我的后代，干嘛还要那么多钱，很多时候，钱就是一个负担。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你的名声能够被人记住，这是很好的。

▲王石率万科员工集体捐赠2亿股万科股票

共建清华大学万科公共卫生与健康学院

第二我觉得钱多了之后就没有动力了。

比如说现在我把钱捐出去了，但我还在做公益，公益是需要钱的，这给了我新的动力。

比如说很多企业家原来不运动的，突然受我的影响开始喜欢运动喜欢冒险，我听了比排财富榜前几更开心。

六

巅峰领导力，做自己真正的主人

Q

肖知兴：和领教工坊一起合作“巅峰领导力挑战营”的项目，你带着企业家们一起上山下海走沙漠，企业家们会面临什么挑战，又会得到什么不一样的收获？

王石：因为和领教工坊的组员企业家们打过不止一次交道，在不同的场合一起参与过一些体育游戏。

我感觉他们之间的团队合作的默契度和信任度都比较高，在价值观上也比较正向。

▲王石、肖知兴与领教工坊组员企业家们一起运动

目前来看，国内真正做到将领导力与户外极限运动结合起来的项目不是很多。

我希望在“巅峰领导力挑战营”中，企业家能够把握重新整理自己、整理团队、整理企业的机会。

我希望企业家们一起形成一种新的认知，就是如何重新认定自己、肯定自己。

我希望企业家们能够正确对待自己的欲望，多去思考多去放空，真正做自己的主人。

Q

肖知兴：欲望还得有区分，有的欲望是偏利他的，有的欲望是偏利己的。

王石：当然存在很多对欲望的不同认识。

为什么疫情发生之后，我反而能够主动出击呢？首先因为我的有些部分是长期不变的，比如说价值底线。

比如“不行贿”就是我的一个价值底线，提倡“透明简单规范”的现代企业文化是我的价值底线。

我相信肖教授创办领教工坊，鼓励企业坚持长期主义也是一种价值底线。

Q

肖知兴：你对要参加我们巅峰领导力挑战营的企业家有什么期待，有什么寄语？

王石：我希望他们能真正做自己的主人，还是那句话送给他们——我命由我不由天。

通过和领教工坊组员企业家们的接触，我感觉他们是一个利他主义的、有社会责任感的群体，是一个积极向上的群体。

这些企业家们选择在领教工坊进行长期主义的学习，显然共同倡导的是：我们要对自己的家庭负责、对自己的企业有所期望、对社会责任有所承担。

希望有机会可以和他们合作，也能给我充电。

编者按：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领教工坊（ID：ClecChina），作者：赵梦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