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吗？

时间是物理学中一个有争议的话题。一些物理学家，如朱利安·巴伯，认为它根本不存在;其他学者，如Carlo Rovelli，则认为它是更深层次量子过程的次级效应;然而，像李·斯莫林(Lee Smolin)等其他人则认为，时间是自然界唯一的基本维度。因为物理定律是时间对称的，所以关于为什么我们似乎不能回到过去的争论非常多。

所有这些理论都是由我们对时间向前流逝的主观体验所驱动的，同时这些理论也在试图理解我们对时间向前流逝的体验。确实，我们太过于依赖自己对时间流逝的体验，以至于一些哲学家将其视为不言自明的公理。例如，苏珊·施耐德(Susan Schneider)在为这本杂志撰稿时声称，时间流逝是经历体验所固有的，以至于按照她的说法，“永恒的经历是一种矛盾修饰法。”

但是我们真的能够体验到时间的流动吗?我们确实经历过一些类似的事情，但如果我们仔细反省这段经历，我们发现的东西是否真的可以准确地被描述为“流逝”?只有经历了过去、现在和未来，一个人才能说得上是经历了时间的流逝，但是过去在哪里?它在外面的什么地方吗?你能指出来吗?显然不能。让你产生“过去”这种想法的，是你现在所拥有的记忆，但这些记忆只有在现在被回忆的时候才是有意义的，在你的一生中，除了现在所回忆起的记忆，过去什么都不是。

这同样适用于未来：它在哪里?你能指着它说“这就是未来”吗?显然不能，我们对未来的概念来自于现在正在经历的期望或想象，而期望或想象只会出现“现在”。在你的生活中，除了现在所经历的期望或想象之外，未来什么都不是。

但是如果我们并没有在过去和未来中经历过“过去和未来”的话，那何来可以被我们经历体验的时间流逝呢?如果有的话，这些可以经历的时间流逝又是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的呢?

让我们用空间做个类比。假设你突然发现自己坐在一条又长又直的沙漠公路上。向前看，你看到远处的山，回头看，你看到一个干涸的山谷，山和山谷给你提供了参考物，让你能够在空间中定位自己。但是这座山、这个山谷和你在路边的位置，三者都同时存在于你有意识的“现在”中。

而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时间上：现在，你发现你自己正在读这篇文章，当你在读它的时候，你可以记得自己在今天早些时候做了别的事情——比如说刷了牙。你也可以想象自己在晚些时候会做别的事情——比如说，躺在床上。那么刷牙和躺在床上，分别就是你“时间轴”上的山和山谷，它们提供的参考物可以让你及时定位自己。但是，回忆过去和想象未来的经历，以及现在阅读这篇文章的经历，都同时存在于你意识生活的一个现在“瞬间”中。现在问题就在于我们仅仅由此就作出推断，认为时间流逝是可以被感受到和体验到的。这样的结论其实站不住脚，这就像你坐在路边，看到前面的山和后面的山谷，然后就能得出结论说你正在路上往前走了?显然不能，你只是在空间里定位自己的相对位置罢了，你只是安静地坐在路边上，你并没有理由去认为空间在流动，同样，你也没有经历上的理由去相信时间也在流逝。

你可能会说，沙漠之路的场景是静态的，缺乏行动，但你确实在早些时候刷过牙了，所以时间肯定是从那时候流逝到现在的。然而真的是这样吗?支撑着你这个信念只有你刷过牙的记忆，但这个记忆是你现在所经历的，你所拥有的只是现在正在经历的回忆“快照”。即使是之前或之后的概念也仅仅是当前经历的回忆或期望而已。从一个回忆的“瞬间”到另一个期望的“瞬间”，这个过程只不过是你告诉你自己的一个故事，无可否认这个故事确实非常引人入胜的，但神经科学本身表明，这种流逝实际上是一种认知结构。

一个思维实验可能会对理解有所帮助：假设你可以回到过去——比如说，回到你今天早上刷牙的那一刻。那么在相应经历的瞬间中，“现在”会介乎于你起床的记忆和你穿衣服准备上班的期望之间。但一旦你回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不会经历任何时间上的不连续性：往后看，你会回忆起自己在起床;往前看，你会想象自己在打扮准备去上班。历史会被倒带，你不会有穿越时空的记忆，否则你就不会真的穿越时空;一切都会感觉很正常——就像现在你感受的一样，那么谁能说你没有时间旅行过呢?你怎么知道时间总是在流逝呢?

你看，无论时间是向前流逝的，还是根本不流逝的，或者是前后流逝的，我们得到的主观体验在所有情况下都是相同的：我们总是会发现自己处于一个经历的瞬间中，这个瞬间在记忆中平稳地向后延伸，在期望中也平稳地向前延伸，就像沙漠之路一样。对于现在正在发生什么，我们总是对自己说同样的故事，仅仅是基于问题中经历瞬间内容的认知叙述，就足以使我们相信时间在向前流逝，即使事实并非如此。

因此，表面上对时间流逝的体验只是一种幻觉，我们所经历的都只是当下的瞬间，它需要回忆和想象的时间轴，就像山谷和山脉的一样，其他一切都是故事。这种认识对物理学和哲学的影响非常深远。确实，正如我在即将出版的《世界的概念》一书中所讨论的那样，时间、经验和现实本质之间的关系，很可能与我们目前的假设大相径庭。因此，为了增进我们对现实的理解，我们必须首先修正我们现在对时间经历的固有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