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亚洲冠军后，女足何时才能不靠男足供血？

距离中国女足时隔16年再夺亚洲杯已过去一周多，即便人们关注的焦点已转向北京冬奥会，但男足女足鲜明反差，所带来的舆论热潮依旧没有散去。

然而，单纯的嘲讽辱骂无法改变中国男足的现状，把议论停留在表面的薪水和成绩问题上，或者用简单的“男女”来比较女足和男足，也无益于改善二者差距。个中原因，远比业余人士们情绪化的表述来得复杂得多。

可以说，女足薪水远远低于男足的问题，非但在短期内无法解决，还有可能导致反效果。但在未来，这个情况有望得到改善。

差距巨大，事出有因

在女足夺冠后，市面上很快出现了另一种声音：女足不穷，还有报道称，中国女足的收入已经是世界顶尖水平。

根据国际足联(FIFA)去年5月发布的《国际足联基准报告：女子足球》，中国女超联赛俱乐部实际上已经有了相对雄厚的运作资金，在近30个有职业联赛的国家中，运营开支达到了185万美元(约合1178万人民币)，高居世界第1。

在这些投入中，给队员发的薪水占了大头，占比达到56%。依此计算，中国女足俱乐部的平均薪资约为103.6万美元(约合660万人民币)。

用同样方法计算，榜单中世界排名在中国女足之前的国家，比如世界第2的德国，女足俱乐部的平均薪资为61.5万美元;世界第8的英国为100.8万美元。同为亚洲国家的日本和韩国，分别是14.5万和67.5万美元。

世界第1，看起来不错，对不对?错大了。

中国女足相对于其他女足不穷，不代表相对于男足不穷。当今的现实其实是，全世界的女足都很穷，中国女足只是矮个里拔高个罢了。

女超俱乐部平均薪资约660万人民币，猜猜中超是多少?中国足协公布的2019赛季数据中超球员平均工资，是1389万元!注意，女超说的是“俱乐部”薪资，中超说的是“球员”薪资，也就是说，中国顶级男足联赛单个球员的薪水，轻轻松松就达到了女足联赛一整家俱乐部的水平。

根据前述报告中的数据，女超俱乐部一线队的平均注册球员数量为35人，平均下来，每人薪资约为3万美元，折合人民币大概19万元。

1389:19，男足运动员的薪水是女足的73倍。

从个人来看，根据多方说法，中国女足中的顶尖球员，年薪100多万已经封顶。而在男足这边，广州恒大在2019年给老队长郑智开出了1900万元的年薪，上海上港给国门颜骏凌开的薪水是1000万元。

在这种情况下，女足登顶亚洲之巅，男足输给亚洲鱼腩，确实很难让球迷不骂街。

但是，用男女足成绩来判断薪水，本身就是耍流氓。因为在市场经济里，成绩不是球员收入的决定因素，市场才是。

2019年，中超联赛238场比赛有5584386名观众到场，场均观赛人数为23464人，而女超联赛平均出席观众为1840人，不到前者的十分之一。在这方面，男足比女足强得多。

王霜和赵丽娜都曾在采访中提到，来现场看女足比赛的人寥寥无几，球场上听到的都是运动员自己的声音，着实让人尴尬又无比心酸。

比赛没人看，商业价值自然就低，人家男足也有理由说的：“我踢得比赛是什么热度，你踢的是什么热度，你和我比?”

往年我们说中国足球“球市火热”，说的其实都是男足。而中国女足，则根本连市场化都无法做到。

到目前为止，女足还是专业化的，由足协这个半官方机构拨款，发工资养活运动员。

根据FIFA数据，足协拨款占到了女超俱乐部22%的收入来源，这还是近年资本大举进驻足球，女足沾了光的结果，往年这个比例应该会更高。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资本投入，还是足协拨款，女足都是在仰赖男足的鼻息生存。

资本自然不必多说。足协这边，2018财年收入8.4亿元，其中授权、赞助以及合作收入共计6.6亿元，占比78.6%。考虑到市场化程度，基本可以断定这部分收入都来自中超。

这就是当前的现实。别说拿亚洲冠军，真的要让女足完全市场化，让运动员靠比赛表现赢门票收入、吸引赞助赚钱，恐怕这个行业还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

这个问题，有解吗?我们或许可以从中国女足的苦主、邻国日本女足身上找答案。

一个下坡，一个上坡

在中国女足夺得亚洲杯后，想必不少人看到了“女足第9次夺得亚洲杯，超过其他国家2倍”以上的消息，但是其中可能只有一小部分人看到了，女足上次夺冠，还是在16年前，距离1986-1995年的“七连冠”辉煌时期更是遥远。

1999年，中国和美国在女足世界杯决赛的巅峰对决成为了那一代“铿锵玫瑰”的最后辉煌。此后，青黄不接的中国女足高速陨落。

2000年悉尼奥运会，中国女足平美国，输挪威，小组赛出局;

2003年女足世界杯，中国队没能进四强;

2004年雅典奥运会，中国女足0:8惨败德国，小组出局;

2007年女足世界杯和2008年奥运会，在2次本土举办的赛事上，中国队都拿到第5，俨然有复苏的势头，但随后连续无缘2011年、2015年2届世界杯以及2012年伦敦奥运会，证明这不过是一场幻梦。

与此同时，日本女足却在高速崛起。

在此之前，她们一直是被中国、朝鲜压着的亚洲二流队伍。

随后，她们先是在2004年奥运会预选赛淘汰大热门朝鲜队，又在2006年更是在亚洲杯和亚运会中2胜中国队。

接下来，2008年的东亚足球锦标赛上3战全胜首获大赛冠军，之后的北京奥运会上1/4决赛中完胜中国队最终获得奥运会第4名的历史最佳成绩。

同年，日本女足以3战全胜的成绩，创造历史取得东亚四强赛冠军。

2010年，她们又获得了东亚足球锦标赛和亚运会的双料冠军。

一路高歌猛进之下，2011年，日本女足迎来巅峰，在德国法兰克福的世界杯决赛上击败美国，获得冠军。

在面对“昙花一现”的质疑时，她们用2012年伦敦奥运会亚军、2014年U17世界杯冠军和2018年U20冠军，证明自己已经成为稳定的世界一流强队。

近年来，日本女主还是中国女主的“苦主”。

2队近21次交锋，中国女足姑娘仅仅赢了3场，胜负比3：14，战绩为3胜4平14负，胜率仅为14%。

近6年来，中国女足更是遭遇对手4连杀，上一次战胜日本队，还要追溯到2016年，当时在奥运会预选赛中，女足客场2：1险胜对手，从此以后，球队对阵日本队一胜难求。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亚洲杯半决赛，中国女足淘汰日本的胜利显得如此珍贵。

国家队能取得如此迅猛的进步，日本国内女足产业发展提供的大量人才基础功不可没，值得学习。

更重要的是，日本女足是完全市场化的。

在FIFA的报告中，日本女足俱乐部的收入结构和中国完全不同，绝大部分来源于商业赞助(77%)，这说明她们已经在摸索一条不需要外界输血，自己养活自己的道路。

既能出成绩，又能逐渐养活自己，日本女足是如何做到的？

邻国之鉴，未来可期

日本女子足球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首先从校园发展起来。在当时，足球已经是体育教育的一部分。而1964年东京奥运会的举办，让日本女学生对于足球的兴趣越发增长。

1980年前后是日本女足发展的第1个转折点。1979年4月，日本女子足球联合会成立，推出了新的全日本锦标赛。1981年，东京足协决定将比赛放到在草地球场上比赛，全国锦标赛也告别人造草。

1991年，第1届世界女子足球锦标赛——也就是后来的女足世界杯，在广州举行。赛上三战皆负的结果让日本女足意识到自己与世界顶尖水平的巨大差距，开始奋起直追，成为日本女足发展的第2个转折点。

2002年是日本女足腾飞的真正起点，领军人物川渊三郎入主日本足协，提出了11项主席使命，也就是著名的“川渊革命”，日后被证明利在千秋的“女足进校园”、女足多级青训、推动核心选手留洋等举措，都由这次革命发起。川渊三郎后来也被称作“日本足球教父”。

去年9月，日本女足又迎来里程碑一幕。首届日本女子职业足球联赛(WE 联赛)的首场比赛开赛，从这一天起，日本女足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职业联赛，也是是亚洲继澳大利亚之后，第2个真正职业化的女足联赛。

以上这些能证明什么?

对于中国女足的低薪问题，舆论场上众说纷纭。

一种主流的观点是归咎于足协，认为是僵化的管理体制、外行管理内行的操作，导致了女足乃至男足不仅止步不前，还一直倒退。然而这无法解释，同在一个足协治下，为什么之前的女足是“铿锵玫瑰”，后面却徘徊于亚洲二流。

也有人归咎于体制，认为专业化的举国体制已经落伍，只有职业化、市场化才是出路。但是和上面一样，这无法解释同样体制下女足的变化，更不能解释男足从专业化走向市场化后，反而一天天堕落的现实。

还有说法，将原因归为中国缺乏足球文化，缺少像日本《足球小将》那样的文化产品来带动足够多的人参与这项运动。

但凡接受过历史唯物主义教育的人都知道，机构、体制、文化这类上层建筑并不决定经济基础，而是反过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归根结底，一个产业的发展，资本、政策等都很重要，但最终还是要人的。没有人参与，有再多其他方面的支持也白搭。而在市场环境下，人们是否愿意参与女足运动，最直接的就是经济因素。

事实上，有心人会注意到，中国女足从“铿锵玫瑰”快速滑向亚洲二流的时间，和中国GDP增速保持在8%以上，甚至达到14%的那段经济高速发展期，高度吻合。

当然，依此认定二者存在因果关系，确实有些牵强。但假设经济发展提供了更好的选择，分流了女性人才，也并非不合理。

至少到目前为止，考上大学找份普通工作，其收入也大概率比非头部女足运动员的收入要高。而踢足球本身所需的天赋与毅力，却比考上大学困难太多。

或许可以作为佐证的是，日本女足夺得世界杯的前1年，日本足协统计的数字显示，日本女足全国注册球队的数量是1226支，注册人口的数量是25278人，占全国足球人口比重的4%左右;反观中国女足，直到2014年，国家队主帅郝伟透露的数字是，国家队的选才范围仅有15个省级地方队的总计300人左右。

从2.5万人中挑选国脚，和从300人中挑选国脚，这样的差距，不太可能在足协、体制方面得到弥补。

当然，除了就业选择以外，经济发展的影响还是多种多样的，包括居民收入提高后，也会自然关注更多的消费领域，女足也能从中受益;社会发展后，人群对于女性境况的关注度增加，加大对女足的支持等等。

从这个角度出发，中国女足之所以没能像日本那样市场化，或许是因为社会发展就没到那个水平。

再回头看看日本女足的发展历程，回顾其关键节点，1980年左右日本市场化女足刚刚走上正轨时，日本的人均GDP是在1万美元左右，正好是中国目前的水平。反过来说，相对同一阶段的日本女足，中国女足养不活自己，才是正常状态，并不是像很多人说的那样，靠职业化能够解决的。

无论职业化还是专业化，女足都需要外部供血，相较而言，“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专业模式，效率还更高一些。

等到日本女足腾飞的2002年，日本人均GDP已经达到3万美元以上。发达的社会和经济基础，才是川渊革命的底气所在。而直到这个阶段，日本女足实际上都没有完全养活自己。事实上，直到2021年之前，日本女足运动员不是完全的“职业球员”。

当时日本女足选手一般都有2个身份：白天是打工者，晚上是球员。夺冠那一届的队员中，宫间绫曾长期在汤乡温泉工作;阪口梦穗同时在一家电子产品加工厂打工;丸山桂里奈在超市、便利店兼职赚生活费。

在上述报告中，直到2019年，只有17%的日本女足运动员将足球作为主要收入来源，22%的球员能拿到月薪，61%的人签署了固定合同。

2021年WE联赛的创立，才算是日本女足真正职业化的开始，但这时候也只能算是刚刚起步。女足运动员能否自力更生，还有待观察。

日本女足尚且如此，更遑论中国女足了。从目前来看，中国女足产业发展最需要的是时间。如果超过社会发展水平，强行揠苗助长，那女足的下场或许只会和男足一样。